春节过年,父母来我这里。做儿子的,当然会抓住时机,好好尽点孝心。我开车带他们看城市漂亮的建筑和宜人的风景,带他们逛商场,泡温泉。到了用餐时间,便领着他们吃海鲜、牛排、日本料理、韩国料理……反正尽挑他们没有吃过的。我不知道父母对这些食物是否感兴趣,每次问他们,他们都说:“好吃,好吃!” 那次,我兴冲冲地施展刚入门的厨艺,为父母做了点家常菜。当色泽诱人的鱼香肉丝、蒜炝黄瓜、笋片肚肺煲出现在餐桌上时,我忍不住洋洋自得。和父母共进晚餐是件温暖而幸福的事,我不停地往父母碗里夹菜,自己刚尝一口,便觉不妙——鱼香肉丝忘加盐了,淡而无味。再喝一口肚肺汤,甜得腻人,却没一丝咸味。我恍然大悟,忙乱间,我错把糖当做盐了。我刚想说明真相,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去。我调侃地问父母:“味道怎样?我厨艺不错吧?”父母异口同声地说:“好吃,好吃!”父亲还欠欠身子,特意多搛点鱼香肉丝,吃得津津有味。 父母走后的一个午后,我慵懒地坐在沙发上,随手拾起韩少功的《马桥词典》。有一页的内容使我思索良久,书里写道:马桥人对味道的表达很简单,凡是对好吃的味道一言以蔽之:“甜。”吃糖是“甜”,吃鱼吃肉也是“甜”,吃米饭吃辣椒吃苦瓜统统还是“甜”…… 我曾经在一个漆黑一片的夏夜摸回村,顾不上洗手洗脸,顾不上拍打蚊子,只是一口气吞下了五钵饭,吞完了还不知道刚才吃了些什么,是什么味道。在这个时候,一切关于味觉享受的词,那些精细的、丰富的、准确的形容,对于我有什么意义? 我鼻尖一酸,想哭。早年父亲打铁,母亲做豆腐。人生三样苦,打铁撑船磨豆腐,父母经历了其中两样。当疲惫不堪的父母捧起一碗盖着白菜豆腐的大米饭时,饭菜的味道对他们而言,已经没有任何意义,关键是迅速填饱叫唤许久的肚子。 我又想起父母这次来过年,不管吃到什么,总是说“好吃,好吃”,那也许是幸福滋味的表达吧。 我合上手中的书,起身,出门,开车,这周末我还要去看望吃了一辈子苦的父亲和母亲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