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云 发表于 2011-4-11 20:43:27

心术14

26.直觉是准确的
   
    6月3日
   
    上次开刀的老太又被她儿子背回来。说回去以后一切都好好的,能下地做饭了。不晓得怎么了老感冒,淌清鼻涕,最近这段时间鼻涕已经变成雨水滴嗒不停了,这才想起来是不是脑子开的刀出了问题。一检查,果然是脑脊液漏了。跟家属说要重新开一刀,做个引流。老太的儿子当场脸色就很难看,责怪我们手术做得不成功,让老人吃二茬苦受二遍罪。
   
    老大跟他解释,这种不是事故,是手术概率问题。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到两个,摊上谁只能是遗憾。医生在手术台上,谁都掐算不出谁会是那个漏的。我们也不想。
   
    老太儿子问:“那这个手术费用多少?”“三万五到四万五之间。”老太儿子一脸痛苦。“那你们的失误也要我们承担吗?”老大非常尴尬,他想半天说:“这个只能是家属负担。因为它不是医疗事故。它是脑部手术到现在为止都没解决的难题,找不出规律,找不到原因,每个个体是不同的。有些人花了钱,病也治不好,有些人花了钱,就治好了。碰到这种情况,我们也很为难,这个费用,让我们出,好像也不合适。”
   
    “你们怎么能这样呢?说开刀的时候都要开的,开完了好坏不管了。开好了都是你们的功劳,开坏了跟你们一点关系没有,都是我们自己长得不好。要不然就是科学没有达到。那你们承担什么责任呢?”“我们的责任当初开刀的时候就告诉过你,告知你手术是有风险的。但不开是肯定不行的,瘤子已经这么大了,一时也死不了,你让她这样痛苦你自己也看不下去呀!再说了,刚开始你来医院的时候,就应该知道这个手术很难做,要不然别的组也不会不收你。我们收你的时候就跟你说了不能包好的呀,当初坚持要开刀的,也是你呀!这点上,大家要相互体谅。”“那你确定引流以后就没事了吗?”“我不能确定。我只能说,对于这种手术后的并发症,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解决,大多数人都能解决掉,但只要是手术,那还是有风险的。”
   
    “没一句肯定的话,责任和钱属于我们,你们啥都不管。你就老实跟我说,开这个刀,到底风险有多大?”“一般,不会超过开那个瘤子。”“跟开阑尾炎比呢?”“没法比。我是神经外科医生,没开过阑尾炎。”“阑尾炎是小手术啊!一般人都不当个事的。”“但也有人死于阑尾手术。”“那就要找医院的麻烦了啊!阑尾开死人,不是谁都接受不了?”“我们只能尽力。我们肯定不会去故意开坏一个手术。对哪个病患,我们都不可能做这种砸自己招牌的事。你要相信医生,这点职业道德我们还是有的。我们会尽力,但结果如何,还是要听天命。”“哎呀,你们这样就是在推脱责任嘛!”“那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?”“你让我怎么考虑,手术是你们做坏的,现在要我们考虑。按说做坏了修补也是你们的事啊!”
   
    “是我们的事啊!但前提是,它不是做坏了,它是一种概率。不是人为因素造成的。你只有面对这个现实,我们才能继续进行手术啊!”“我现在跟你们说什么都没用啊!第一刀是你们开的,你们怎么说就怎么样啊!第二刀,也只能你们开啊!我放到别的医院谁会接受呢?”“那你如果同意了,我们准备下周给老太太动手术。”老大出来就跟我说:“这个人很难缠的,不太说得通道理,我们还得在手术前跟家属谈一次,借用一下医务处的会议室,准备好录象和录音。”
   
    我现在才知道,老大们对病患的判断,直觉是准确的。他们怕的不是一万,而是万一。对于那些没有万一准备的人,他们不愿意触碰。这个娄子,当初是我捅的。
27.彻底栽在这老太手里
   
    6月4日
   
    在一场如临大敌的谈话之后,老太太第二次进了手术室。突然老二大喊一声:“肠穿孔了!”全场傻掉。
   
    老太太腰边挂着屎尿袋,迷迷糊糊的样子。家属的儿子已经快晕厥了:“不会吧?开个脑子,弄出个脑脊液,引流根管子,弄得肠穿孔!你们拿我娘练手啊!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?”
   
    老大说:“你放心,我们会把这些问题处理好的。过几天,肠子慢慢会修复的。”“那不行!这个算医疗事故吧?这个算你们态度不认真吧?你吃干饭的啊?要是你的娘,我这样东拉一刀西拉一刀,你接受吗?你们也太不把病患的生命放在心上了!”
   
    老二走过来说:“刀是我开的,你不要跟他吵。”老二推开老大。老大想把老二拉一边,老二制止他。
   
    “哪个医生不想病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出院?你母亲的瘤子,当初来的时候,你自己就知道很难开。你自己坚持要开的,那这个后果你就是要认账啊!”“我认账是我娘的病!不是你们医生的疏忽大意!你要是第一台手术把我娘开死在手术台上,算你狠喏!我签字的我认账!现在东一刀西一刀上一刀下一刀,你当我娘是穿破的裤子啊,到处打补丁?”
   
    “你这种人,我见得多了。你只能接受成功,不能接受失败。我跟你讲,要是第一刀老太太就死在手术台上,你会放过我们吗?你一样不会的。求人的时候一副可怜巴巴要多惨有多惨的嘴脸,到出事了翻脸不认人!”“你讲的是人话吗?你这样不要脸的医生我见得也多了!一门心思就知道钱钱钱,一天开多少台手术,拿多少个红包?要钱的时候说得花好稻好,要负责的时候甩得门清,什么都不搭界。你医生开刀,这不负责那不负责,难道要我负责啊!不行,今天这个事,不能这么了了!我要告你们!”“你告!你随便告!你告到哪我都不怕,收红包收红包,你叫那么大声,好像我收你多少钱一样!你娘做三台手术,我收过你一分钱红包吗?”老二和家属都要打起来了。
   
    家属目瞪口呆,对着周围围观的群众说:“他说这话你们都听见了啊,你们给我作证。就是因为他没收红包,所以让我妈妈左一刀右一刀,一点人性都没有,比城市马路扒开得还勤!这哪里是医院,这是屠宰场!!”我吓得将两人分开,请他们冷静。
   
    6月9日
   
    在组长的调解下,今天老太动第三次修补手术的刀。我不晓得我们的组长有多少日子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手术台了。今天一大清早为区区一个肠漏的修补术,他站在手术台上。他不站也得站,人是他收的。当然是在我的鼓动之下。我和老大、老二都站在旁边做助手。
   
    组长缝合完以后说:“我动用一辈子的修行,运气比你们是好些,你看,你们都有事,我没事。一切都好。”
   
    手术台上很顺利的,那么小的手术,下来以后一天没任何反应,喊也喊不醒。拉去一CT,脑梗!俺们这个组,彻底栽在这老太手里。无一幸免。
   
    现在,连组长都没法面对这个老太的家属了。这种万一的事情反复发生在一万的身上,我们真是百口莫辩啊!我们关在房间里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组长都说不出话来。组长说:“除了打官司一条路,再无他路可走。老大啊,你跟他们家属谈谈,让他们告我们去吧!法院怎么判,咱们就怎么赔好了。不然怎么办呢?”老大闷声不响,回一句:“你以为我们让他告他就告了啊?我们就是求他去告我们,估计他都不肯。他后面有智囊团的。我看这次一出这个事,他就直接奔门外找医闹了。有这么多高参,你觉得他们会走法律途径吗?我对未来表示悲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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